大模型浪潮到来时，用户超 5 亿的金山办公做了自己的选择。
文丨贺乾明
编辑丨宋玮
“这里有个很重要的文件，叫 password13，你们知道是什么吗？我的身份证号、银行卡账号密码，手机账号密码 ...... 所有密码都在这里面。”
一谈到用户隐私问题，金山办公 CEO 章庆元立即抓起手机，打开 WPS 应用，展示他私人账号中存着的密码、详细账单和装修文档。
一个月前，因为《WPS 隐私协议》中的一则条款，金山办公陷入用户隐私舆情，深夜发声明向用户回应，以澄清误解。
章庆元告诉《晚点 LatePost》，那至少是三年前的条款，一直没改动过。针对的是 PPT 版式美化功能，不涉及文档信息，不然自己也不会放心把密码文件放上面，还上传到了云端。
他说，这次隐私风波背后的本质问题是，随着产品和技术进步，公司没及时更新隐私条款。“原来写得太粗糙，现在大模型来了，这么写就很不合适。我们也没跟上用户更在意隐私的情绪转变。” 他称金山办公将成立隐私委员会，他来带队，告诉用户金山办公都做了什么，并聘请第三方做隐私保护评测。“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”。
这一次，金山办公没有提及马上会关闭第三方商业广告。“再提就不合适了。” 章庆元说。广告是用户吐槽 WPS 最多的事情，去年隐私事件期间，帮金山办公分担了不少舆论压力。
金山办公做过很多定制广告。早些年 “双十一” 购物节时，“一打开 WPS，满屏的红包雨就会落下来，让用户去接。” 章庆元说。巅峰时期一天就能赚上亿元广告费，代价是有了个 “购物办公” 的名号，“很痛苦，但为了活下去，只能一边挨骂一边做。”
现在他有了做选择的机会。今年前三季度，金山办公收入 32.7 亿元，超八成来自个人订阅与企业付费。原来为金山办公贡献过半收入的广告，只剩不足 5%。“大概还有 1 个亿。”
章庆元和团队计划今年再做最后一个广告，感谢用户过去这么多年的包容，然后关掉 WPS 第三方商业广告。
过去一年，章庆元因为 AI 大模型的到来感到兴奋。广告关掉后，他相信 AI 能帮金山办公打开企业端的市场。今年 3 月，金山办公整合各种产品，发布面向企业客户的 WPS 365，4 月公布大模型应用 WPS AI，上个月开始公测。
在大模型浪潮中，金山办公做了个独特的选择。这家成立于 1988 年的办公软件公司，有 5.89 亿月活设备，核心产品 WPS 有上万个功能，账上有一百多亿资金，但选择不自研大模型。
章庆元对公司的能力边界有清晰认知。他认为耗费大量时间、资金后，金山办公可能做不出最好的大模型，最终拖累公司发展。他 1998 年毕业，2000 年加入金山，9 年后成为 CTO，20 年后成为金山办公 CEO，经历过公司多个危机时刻。
“金山办公活得久，是因为死过一次。” 章庆元说。他学到的教训是，要对跨行业有敬畏之心，但也不能太保守，如果追不上时代，就会像一些其它同行那样被用户抛弃。
因为大模型，今年的办公软件市场变得活跃。字节跳动、阿里巴巴和腾讯都积极自研大模型，改造旗下办公产品。微软也计划把 Copilot 引入中国。甚至百度也给文库产品增加了生成 PPT 的功能。不少投资人担心金山办公的竞争力。
“当个甲方挺舒服的”，章庆元说，金山办公可以挑选市面上最好的大模型开发应用，百度就只能用百度自己的，腾讯就只能用腾讯自己的，未必有金山办公这么灵活。
为了跟上技术发展，在雷军的支持下，金山办公和小米、顺为一起成立了一支基金，投资了中国市面上基本所有的大模型创业公司。
章庆元把金山办公的重心放在 AI 应用上，只保留四分之一的研发实力改进产品的基础体验，比如加快软件启动速度，减少软件占用内存等，剩下的都转向 AI。
12 年前，金山办公抓住移动互联网机遇，赢得发展空间，成为金山系公司中表现最好的一家。章庆元说，他希望带领团队复刻当年的成功。
以下是《晚点 LatePost》与章庆元的对话：
“明年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”
《晚点》：时隔一年多，WPS 再次陷入用户隐私争议。得知这件事时，你是什么感受？
章庆元：以前我们的隐私协议写得太宽泛了，这是我们内部的问题。这件事背景很简单，那是我们至少三年前写的隐私协议，针对的是 PPT 版式的美化。这次是我们更新隐私条款时，有用户看到，就把它提出来了，跟大家说的大模型没有关系。
《晚点》：《WPS 隐私协议》中引发争议的脱敏数据训练模型的条款，是之前的说法？没有改动过？
章庆元：之前一直有。我们不做大模型，还做了很多事情去保护用户隐私。现在我们大模型合作方主要是两个，一个是百度，一个是 MiniMax。百度的大模型我们接的是 API，帮用户生成内容。MiniMax 的模型主要是 PDF 文档阅读理解功能，我们做私有化部署，来保障用户隐私。私有化部署的价格差不多是 API 的数十倍。
《晚点》：这样的事情上半年发生过一次。阿里大文娱的妙鸭相机有类似的条款，被用户质疑。
章庆元：我们没有这么做，所以没在意这个事情。我知道我们内部什么样子，这是我的 WPS 个人账号，这有个很重要的文件，叫 “password13”，你们知道是什么文件吗？我的身份证号、银行卡账号密码，手机账号密码 ...... 所有密码都在这里面。
《晚点》：你们还有一个 WPS AI 服务的隐私协议，里面显示，会拿用户的问题信息改进 AI 功能。你们提到，问题信息包括用户选中的全部或部分文档信息。
章庆元：文档不会用于训练。训练的是用户的提问内容，需要让大模型帮忙写什么，最后会有一个顶和踩，代表用户接受与否。我们需要让 AI 知道回答的对不对，因为这个内容是 AI 产生的。
所有大模型的协议都是如此。而且我们自己并没有大模型，这是百度、MiniMax 隐私协议里面的内容。
《晚点》：去年我们曾聊过在线和本地文档的边界模糊问题—— WPS 从本地到云的无缝切换会让用户混淆。你说当时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，现在找到了吗？
章庆元：基本找到了。以前默认用户会把文档上传到云端，现在这个功能是默认关闭。
《晚点》：在保护用户隐私上，如何保证不出问题？
章庆元：唯一的解法就是更加透明。我们成立了一个隐私委员会，这个事情我亲自抓。接下来我们会把内部保护用户隐私的做法，给用户详细沟通。这一点微软就做得非常好，微软的 Copilot 怎么做，它一开始就给用户讲了。但光我说也不行，我们还会去找第三方来做隐私保护评测。这两件事情我们没有做好。明年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。
再做最后一次广告
《晚点》：去年你们陷入隐私事件（因为在线和本地文档的边界模糊，用户误解为删除了本地文档）时，WPS 在 2023 年底关停广告的消息帮你们分担了舆论压力。
章庆元：这次再提就不合适了。我们在 11 月 30 号就已经开始关广告了。我们差不多做了十年广告。说实话广告给我们贡献收入真的很高，高峰期一年三四个亿。今年广告收入只有 1 亿了，这 1 亿就彻底不要了。
《晚点》：停广告这个决定是什么时候做的？
章庆元：很多年前就下定了决心。我们一开始就觉得广告不是好的商业模式。虽然早期广告是我们的唯一收入，甚至在有一年 “双十一” 一天做到了近亿的收入。当时打开 WPS 办公，会有一个红包雨全屏下来，让人去接红包。
但那个时候是我们最痛苦的时候，用户给 WPS 取了个名字叫 “购物办公”，金山词霸叫做 “广告词霸”。我们很痛苦，每年开年会我们内部都会说这个话题。
《晚点》：说了十年？
章庆元：对。但公司还是要吃饭的，那个时候 WPS 没找到好的商业模式，一边挨骂一边还在干这个事情。这几年才慢慢地把它（关掉广告）落地下来，我们 PC 端去年就没有什么商业广告了。
《晚点》：多数应用都有广告，用户也能接受广告。你们就不能有比较体面的广告方式？
章庆元：只有这样才能赚到钱。直销的客户要求很多，需要非标（定制广告），所以我们做了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，比如刚才说的红包雨，还有放烟花，越酷炫的效果越好。
这些广告转化率很好。那个 x（右上角的关闭按钮）很难 x 掉，只有 8x8 像素，点中间才能 x 掉。我后来要求必须 32x32。这个很早就改了。
这是我们很难的一点，办公软件不是一个消费类的场景，办公软件就是为了办公。为什么抖音广告效果好？因为大家都刷视频——内容即消费。我们打广告，跟办公没有一毛钱关系，老板让我交一份 PPT，你给我来一个九块九包邮。后来我们就把直客投放停了，接入腾讯的广告平台。
《晚点》：今年三季度，你们广告那块收入（包括出海），一下从三年前的 8500 多万掉到 6700 多万，为什么？
章庆元：逐步逐步减的。而且三季度学校放假了，广告收入就下来了。本来就是一个淡季。
《晚点》：彻底关广告的时间定了吗？
章庆元：就这个月。
我们会做最后一次广告，告诉用户以后没有第三方商业广告。跟用户告一声别。
《晚点》：最后一次广告，你们会跟用户说对不起吗？
章庆元：我会感谢用户，感谢用户这么多年的包容。没有用户看广告，WPS 也活不到今天。
但我一定要告诉用户，以后我们没有第三方商业广告了。过去有很多流氓软件，特别是在 PC 端，WPS 启动的时候会弹一个广告在中间，用户就说我们弹的，骂我们，其实我们很久不弹广告了。一些输入法、杀毒软件会这么干。我一定得告诉用户，以后出现这种广告不是我的，我只会做公益，跟产品相关的，第三方的商业广告都不做了。
对标微软，Office 有的功能都不收费
《晚点》：去年你们说彻底关广告的时候，有用户担心 “接下来是不是换个字体都要收费了”。
章庆元：不会。我们有一个原则，微软（Office）有的功能我们都不收钱。换字体肯定不收钱，但是你要用在线字体，那个不是我提供的，那种字体有版权，不能白用。
《晚点》：有什么功能是微软没有，你们有的？
章庆元：太多了，像 PDF 那堆东西都是。
《晚点》：微软没有的，你们怎么收费？
章庆元：怎么收费主要看成本，有些服务是第三方的，如果无限次用，包不住。比如翻译，就需要别人的模型，那个东西很贵。未来的 AI 也是一样，现在只上了一点点，我们想积累一点数据再看。
《晚点》：会员你们做了很长时间，什么情况下用户愿意花钱买会员？
章庆元：现在比较大头的是 PDF、云文档，AI 未来肯定也是。剩下的就是模板，特别像现在到了年终总结季，大家希望 PPT 看起来漂亮，其他的功能就很长尾了。
《晚点》：上半年你们调整会员体系，从最低 7 元 / 月涨到了 12 元 / 月。许多用户说是变相涨价。
章庆元：其实是降价。我们原来的会员体系是十年前定的，非常不完善，一个卖内容（模板），一个卖功能，太简单粗暴了。而且过去十年，价格一直没有变过，但是我们的服务增加了很多，很多是合作伙伴提供的，我不想压他们的钱。
后面我们会出一些价格比较低的会员包，比如针对老师做个老师的会员；财务用表格多，我做一个财务的会员包，里面可能都是表格的各种特权。我们应该跟中国移动一样，面向学生出个动感地带，面向一部分人搞神州行，或者搞全球通。
《晚点》：会员收入的下一个增长点会来自哪里？
章庆元：最重要的还是产品。我们今年最大的变化是出了一个春季版本，上了新界面，我们也做了很大的性能优化，包括启动速度的优化，现在比微软快。
《晚点》：现在你们个人用户的付费率大概是 5.7%，还比较低。具体怎么提升？
章庆元：明年我们会重点投入协作和 AI，特别是 AI。没有 AI 的办公软件以后就是手动挡汽油车，有 AI 的办公软件就是国产电动车。差别很大。为什么我们广告停了以后还敢投入？我觉得用户会愿意为 AI 付钱。
《晚点》：你之前说你是一个有洁癖的人，喜欢干净的产品，怎么定义干净？
章庆元：不打扰用户。一个干净的产品应该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，用户不需要的时候你别吭声。现在我们一些服务还是会跳出来骚扰用户，我也在努力地改。
《晚点》：怎么改？
章庆元：直接卡死。比如一级界面不允许出现任何产品功能推荐。
稻壳模版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稻壳在 2007 年就开始做了，一开始，启动 WPS，首页就是稻壳模板，花红柳绿的，很多人说这是广告。那时候稻壳收入很可观，后来我们做了第一个改版，启动的时候看不到稻壳，只有用户新建文档的时候才会出现稻壳。现在这个版本你会发现，我又增加了一个功能，可以直接新建空白文档。以前新建空白必须看到稻壳。
《晚点》：你怎么定义一个产品是好的、用户需要的产品？
章庆元：一个好的产品就应该化整为零，不骚扰用户，在用户使用过程中让用户自己去发现，这个时候用户发现了会觉得是惊喜。明年我的主要工作可能会在产品和技术上，我会把好产品关，把它慢慢做得更好一些。
《晚点》：有具体目标吗？
章庆元：目标是产品能够驱动业务增长，看卸载率、留存率。以前我们产品经理上线一个功能，说你看我这个上线第一天日活马上到 100 万。今天我不看，我的用户量太大了，几亿用户，你上线任何东西，只要出现个小红点，第一天就有无数人用。第一次用的用户都不算你的用户，我们只看第二天以后用的用户。
《晚点》：你们今年面向企业客户做了 WPS 365。让个人花钱买会员更简单，还是让机构花钱买会员更简单？
章庆元：我们过去做的增值功能都是讨好个体用户的，不是讨好企业主的。WPS 365 要讨好企业主，但企业主关心的东西，跟个人用户是不一样的。个人关心的是怎么样更快地完成工作早点下班。企业主关心是的数据管控，数据资产管理问题，内部效率问题。
《晚点》：在企业市场，你们怎么与字节的飞书、腾讯的企业微信、阿里的钉钉竞争？
章庆元：我们跟他们是竞争关系，也是合作关系。大部分企业已经习惯了传统的 Office，Office 的功能比在线文档强太多了。拿多维表格来看，有些产品一万行就扛不住了，我们可以一百万行。
像我们公司，程序员、互联网运营、产品经理多，今天我们过一个功能的时候，我查半天都找不到 doc，全是在线文档。但是我们的法务、销售、财务全在用 doc、xlsx 文件。不同人群差别很大。昨天我见了一个客户，几万员工，他们 IM 用的是钉钉，Office 软件都是以 WPS 为主。
《晚点》：你会如何说服他购买金山办公的产品？
章庆元：我给他们说企业级的故事，说 AI 的事情，可以帮他把企业里的文档更有效地管理起来，让文档变成知识，提升企业效率。和你们一样，你们这么多速记，把你们的速记利用率提升上来，写作效率也会高。原来的方式查找很累。
不做大模型，当个甲方挺舒服的
《晚点》：AI 功能推出这段时间，用户活跃度怎么样？
章庆元：现在我们公测的只有一个功能，就是文字里面的 AIGC，公务员、老师都特别喜欢，可以帮他们减轻很多写报告的工作，生成文章内容是 AI 最擅长的事情。
《晚点》：你这么相信 AI，为什么不自研大模型？
章庆元：我们选择了投资。年初跟雷总商量我们不做大模型，但是我们得跟进这个事情，跟他们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。我们跟小米、顺为一起搞了个基金，投了 MiniMax、百川、智谱、光年之外这些大模型公司。
我们的大模型模式，是典型的 MoE 模型（Mixture of Experts，混合专家模型，用多个模型提供服务）。打个比方，我自己会做分诊台，当病人来医院的时候先问护士，我说你脚痛去找百度，头痛去找 MiniMax。每个模型都有优缺点，我积累更多用户反馈以后，我会知道哪个模型对哪类问题处理得好，我就让用户到不同的地方去。而百度只能用百度自己的，腾讯用腾讯自己的，飞书也只能用字节自己的。
《晚点》：你之前接受采访说，金山办公不自研大模型，是因为成本太高，浪费时间。但现在大模型开源已经降低了门槛。
章庆元：差距还是会很大。大模型的泛化能力和可控性，这两个参数很难做好。训练模型就像养个孩子一样，不同家庭、不同家长教育出来的孩子差别太大了。对于大模型来说，我认为我们不是一个这样的好家庭，我觉得教不出太好的孩子。
《晚点》：我们之前采访过很多大模型创业者，他们说做这件事，自己唯一具备的能力就是勇气。
章庆元：我觉得我们团队不会有这个勇气。我做一个甲方挺好的，挺舒服的。连谷歌都干不好这个事情，微软也干不好，我凭什么相信我们团队能干好这个事情？只有一堆技术天才，对这个东西有信仰的人，有追求的人才能干好。
《晚点》：团队听到这个话不伤心吗？
章庆元：这是实际情况。我们是一堆对办公软件有追求的人，我们不是对 AGI 有追求的人。
大模型应用方面，我们是国内跑得最快的。我们总结了三个方向，一个是 AIGC，就是生成内容这类应用，所有大模型都可以做。大家区别不会很大。我最看好的是后面两个方向，一个是 Copilot（智慧助理），对应人机交互，一个是 Insight（知识洞察），就是阅读理解。这两个方向是颠覆性的。
现在已经上了 AIGC， Insight 马上就会上，Copilot 还不行。我们第一个要上的 Copilot 是写公式，现在全世界应该就我们能写。（别人）发布会上的 PPT 不要信，真正能够写出一定准确率公式的现在只有我们。
《晚点》：效果如何评估？
章庆元：这个我们训练了很久，我们招了几十人的团队，标了半年多公式数据。
我们另外还做了一个写代码的 Copilot。写代码能上之后，常规产品软件的界面交互就会变得很简单，界面存在的唯一依据就是用户觉得我说一段文字，说一句话，还不如点一下鼠标更轻松。很多界面，很多复杂的对话框都会消失。
特别在手机上，用户说帮把这一段标题改成什么样子就改了。但这个背后需要，第一，大模型听懂用户的意思，第二，把这个东西变成 API 调用，它要写代码。我们的现在准确率太差了，所以没有上，我希望明年年中的时候能有实用价值。
《晚点》：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收费？
章庆元：明年 Q1 。
《晚点》：百度文心一言的 4.0 模型每个月收费 60 元，你们定价多少？会按照什么标准收费？打平还是微赚？
章庆元：现在没有定下来。我们还在想这个事情。Q1 把它跑通，我们会做很多测试，看看用户对价格能不能接受，不是拍脑袋可以定的。
基本上是微赚就可以了，因为我相信未来算力成本一定会下降。
《晚点》：现在金山办公在 AI 方向的投入有多少？以后会加大投入吗？
章庆元：现在主要是研发投入，比如我们有一个团队叫云文档研发，差不多有 200 号工程师在做这个事情，现在就改名叫智能文档研发了，要转型，而不是只增加投入。
我们今年一个原则就是，如果 AI 不能赋能这个产品，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。传统功能除了效率优化还要继续做以外，其他都不做了。我们估计留下四分之一的力量维持现有产品改进，剩下的全部去做 AI 和写作相关的。这是公司的核心战略。
《晚点》：字节跳动、阿里巴巴和腾讯过去几年似乎抢走了在线办公的话语权，今年也想用大模型改造产品。你怎么看待 AI 加持后的文档竞争？
章庆元：AI 的能力不是无限的，产品必须有足够强的能力，才能让 AI 发挥作用。假设你的产品本身不能插入图片，AI 也不能帮你搞图片。这是我们跟在线文档最大的区别。我们的 API 是最多的，所以未来我们的 Copilot 一定是最强的，能做的事情是最多的。这是第一个。
第二个是流量入口的问题，因为我们两个都有（本地客户端和在线文档），你们看 QuestMobile 的数据就能看得到，今天在线文档最大的还是我们的金山文档，第二大是腾讯文档。即便是这样子，我们去观察在线文档跟本地客户端用户使用时长和黏度，客户端远高于在线文档，流量在我这里。在 PC 端，我们覆盖率已经到了 72%，只比微软少了 6 个点。
《晚点》：微软宣布 Copilot 在 12 月 1 日进入中国市场。你看到这个消息会有压力吗？
章庆元：它先过了审批再说。而且微软做得也不怎么样，它在 Word 里也有生成的那个东西，做得很简单很糙，生成的 PPT 也很糙，太简陋了。效果最好的是在 Teams（协同办公产品）里面。我们内测的功能比他们好很多，我都不好意思发布。
微软 CEO 相信 AI，下面的团队不一定相信。从他们的产品就能看得出来，如果有投入不应该这样子，感觉就是找外包团队做了一个插件。功能做得比我们还浅。
《晚点》：你们的大模型合作伙伴也在跟你竞争。百度相信 AI，给他们的文库开发了一个生成 PPT 的功能，上线 12 个小时就 100 万人次体验。
章庆元：它是全开放了，我没有全放。我觉得有些地方我还没有做好，所以没有放出来。而且百度生成 PPT 总归要拿 WPS 再去改，不可能不改，它的编辑器还不行。有一天用户发现我这里生成的更好，为什么还要用百度？百度文库跟办公有点关系，它做这个东西也很正常。我们的竞争对手也不少，多一个也不怕。
活得久，是因为死过一次
《晚点》：今年上半年，金山办公账面资产 128 亿元，货币资金、理财产品和定期存款就占 103 亿元，占比超八成。为什么这么配置？
章庆元：我们也做了一些其他投资。这么多现金去买理财，可能跟整个公司的经营理念有关系。一百亿现金也就四五年的费用，有时候公司出现问题，就是兵败如山倒，一下子就没钱了。
《晚点》：文档公司能出什么问题？
章庆元：那也有可能，说不定哪天全球经济不好了，大家就不买了。
《晚点》：所以你们的利润下降了？今年前三季度，金山办公收入增长 17%，但净利润只增长了不到 10%。
章庆元：我们还是会加大投入，比如今年 AI 服务器就得支出好几千万，我一毛钱的收入都没有。我们今年又买了很多语料，去做标注，这些都需要钱的。
《晚点》：你觉得办公软件是一个增量市场还是存量市场，办公用户还能增加吗？
章庆元：我们现在占了 50% 左右，整体上是跟微软抢存量市场。
《晚点》：你之前觉得，金山办公跟微软的差距是品牌的差距，现在关了广告，还这么想吗？
章庆元：品牌还是有差距。有一点不可否认，微软还是全世界最牛的公司。
《晚点》：什么情况下 WPS 会消失？
章庆元：自己被用户抛弃了，用户觉得没有价值就消失了。我挺喜欢一句话，当时代抛弃你的时候都不会给你说一声再见。
《晚点》：金山软件成立于 1988 年，现在已经 35 年。同时期的公司要么死掉，要么变小。为什么你们还活着？而且顶峰市值还达到过 2400 多亿。
章庆元：市值不好评价。活得很长，是因为金山办公死过一次，雷总对金山的要求是走得更远而不是走得更快，这样的指导思想，会让我要求公司经营策略更加稳健。
《晚点》：为什么没有因为保守被用户抛弃？
章庆元：我们在技术革命的时候一点都不保守，比如移动办公、AI 到来的时候我们反应是非常快的。
保守只是说财务上一定要安全。不是说我现在一定要留这么多钱，而是万一某一天我看到一个机会必须要花这么多钱，我们得毫不犹豫地把钱花出来。首先你账上得有钱，那个时候再去融资不一定融得到。移动互联网的时候，有种说法是雷总一脚把我们踹进去的，这次 AI 也是。
《晚点》：他是怎么踹你们的？
章庆元：反正做了再说，账上还有钱。
《晚点》：曾经有过你想投入，但雷总觉得没有必要投入的时刻么？
章庆元：雷总不鼓励我们多元化，甚至在对外投资方面也是如此。
《晚点》：你对自己和公司的能力边界是否有清晰的定义和划分？
章庆元：做财务软件我们做不出来，我们也做不成用友，我们只能做好基础办公。我觉得我们今天基础通用的办公还没有做好，还需要努力。
《晚点》：是否有反思为什么做了十几年还没有做好？
章庆元：用户场景也在发生变化，以前没有云，后来有云，再后来又有移动，现在又有 AI ，所以总是不停变化。我要不接云，不接移动，不接 AI，WPS 就会被时代抛弃了。韩国和日本都有类似 WPS 的产品，因为不做云，不做移动被淘汰。
《晚点》：这样的经营理念适合这个行业。你们这个行业变化太慢了，不像云计算。可以这么说吗？
章庆元：主要是我们这个市场比较小，云市场太大了。不过我在金山干了二十几年，一直跟万亿级公司在竞争，以前这个竞争对手是微软，现在又多了好几个，也是万亿级的。
《晚点》：这次 AI 大模型转型时，金山办公还能复刻当年移动转型的成功吗？
章庆元：还是有信心的。我是一个推动力、执行力很高的人，我自己笃定地相信 AI 这个事情。
《晚点》：还有什么事情让你笃定的？
章庆元：只有 AI。
《晚点》：之前做移动、做云的时候没有？
章庆元：没有这么强烈的冲击感。移动办公其实我一直想说，这么小的屏幕，我怎么办公？这个表格怎么处理？做好这些事情很痛苦。云是很重要的，这个互联网有了就有了。但是 AI 这个东西我认为会有颠覆性的变化。
《晚点》：你怎么向公司传达你的相信呢？
章庆元：自己带头干。我们每周有两个会是固定的，一个是 AI 的周例会，第二个就是所有产品发布前的评审会，我都会参加。为什么很多 AI 功能没有公测？就是因为我觉得还没有足够好，离用户预期有差距。从今天开始 WPS 只能越来越好，不能干那种蠢事。
《晚点》：明年给自己定了什么目标？
章庆元：AI 全面开放并收费。
《晚点》：用户已经培养好了？
章庆元：还没有，现在发展慢也是这个原因，因为很多用户不知道怎么用，是不会提问的。
一开始我认为未来每个用户都是 Prompt Engineer（提示词工程师），后来发现这是错的，我在产品上还得做很多事情。乔布斯说过一句话，用户永远无法表达自己的需求。乔布斯说的是对的。
让 AI 帮忙写一份 PPT，只说 “帮我写一份年终总结 PPT”，其实是没有用的。你得告诉 AI ，自己是什么职业，要写什么东西，可能要在哪里引用什么东西，这时候生成 PPT 才有用。
《晚点》：你会怎么给过去这一年写总结？
章庆元：要是不出这个事情（隐私舆情），2023 年我给自己打的分数很高，我自己过得很开心，这一年都在搞 AI 的事情，做技术很有意思。
《晚点》：金山办公未来会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？
章庆元：前天跟雷总开会的时候，他说你一定要帮我把金山办公做成万人研发企业，现在我们研发才三千多人。
他对我们的要求，不是说我们走得多快，而是希望我们活得久，希望金山办公再活三十年，三十年以后依然还是一个不错的公司。
